
今天是2023年的最后一天,翻看了自己的日记本。之前的自己确实有不少有趣的想法,我甚至怀疑这是自己能写出来的东西;也很难不留意到,我一直在督促自己努力加深对知识的理解。
那我究竟做得怎么样呢?其实不太好,大多时候依旧是还是那个浮于表面的人,感觉有一部分是因为对未来生活,尤其是感情生活的不定感。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我会选是 inquiet。可能因为是 in + quiet 的组合,比worried多了一种跃然纸上的不安定感:not be able to feel settled。以至于整个人都在生活中原地打转,像极了 在《极乐迪斯科》中拒绝对话,于是时间不再前进一样。仿佛自己是一个单线程的动物,如果在一件事上被卡住,整个人就无法安心前进。
我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感受;大概是小时候,当学习进度不如预期,便会被禁止做一切与学习不直接相关的事。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当最高优先级的目标不能被deliver的时候,需要适当重新分配注意力。趁还来得及,让状态重回轨道。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我想大概在于这原本正常且普通的策略被附加了一个价值判断:“如果成绩出现下滑,你便不配拥有做低优先级事的资格”。这种想法的起点在我看来是有趣的,因为在小的时候,游戏时间总是被当作认真学习的奖励出现的,那么,这种“只有好的学习表现才能换来的奖励”便成了一种特权。就这样,一件本应由孩子主动依照主观意愿来平衡自己精力的事,变成了由家长做为法官进行审核,孩子获得许可后方可实施的流程。孩子失去了原本该习得的技能,以及对自由的感觉,因为他们不再需要自己去学习如何取舍,只要等待被安排即可。可当习惯这样受限的生活之后,如果没有了家长,在取舍上便没了准绳。如果一件事心生不宁,又没有自己做主的习惯,便被困住了,就像《等待戈多》一样,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于是只好在原地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打发时间,聊各种形而上的,没有什么答案的话题。像极了现在的我。但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无意识地发生了,因此也就很难主动地做出改变。
我不并是借此机会去批评自己童年时所接受的教育,只是想试着来探讨一下这背后可能的原因,以及可能的弥补之法。假设我的这个感受是对的,即,如果习惯于使用基于“资格”的价值系统更容易让人感觉自己被困住。因为,在“资格”系统里,有一条明确的界限,如果你“不配”做一件事,那么自身的道德感便会把你紧紧拉住,如果这件事又是必须去做的,那便有了“被困住”的感觉(在这里我还无法探讨道德感的来源,姑且跳过)。有趣的是,让渡评判自己的权力给别人其实是非常tempting的,因为如果发生误判,责任并不在自己(如果是自己做主,后果只能自己承担。这是属于自由的代价)。而很多孩子和父母的矛盾也是因为听从父母的建议但结果并不如意,不论最初是被强迫或者无意识地服从,都难免于去blame帮他们做出安排的父母。
这里有几个不同层面的问题。首先便是习惯。对于习惯性的行为,我们是不思考的。在习惯的力量下,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方向上滑出很远,就像看短视频一样,不知不觉便会花去几个小时。其次,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经被习惯带偏时,是否需要去纠正。沉浸在习惯的怀抱里或许没有什么不妥。继续等待一个新的“家长”,就像每一个在等待弥赛亚的人一样,让他来赋予自己使命。最后,如果有意愿去改变,想要离开习惯的河流,又该如何避免被习惯重新拉回去。就像很多人说戒烟很难一样,在与习惯的对抗中,我们是否能有力量去长久地保持优势。
对我来说,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第三个是我需要去思考的。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个模糊的答案,就让笔带着我来梳理一下。
先说点看似无关的。大概是四五年前,我意识到一个现象:经历过重大生活挫折并且成功东山再起的人更能通过三言两语来宽慰一颗正在挣扎的心。因为他了解那个曾经陷于挣扎的自己,那些宽慰他人的话都是曾经用来宽慰自己的。但这也意味着,与人聊天,多少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就像有时有人请你帮忙做选择一样;其实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想在自言自语的时候有你在场,从你这里中获得更多的支持。而这也是我们在给予别人建议的时候需要分外小心的地方 —– 多听少说,听懂了再说,以免发生“罔顾别人的实际问题而不自觉地开始自说自话”的情况。又扯远了。我们会不自觉地忘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以为大家都和自己相差无几,于是自然地,如同我们会把给自己的话说给别人一样,我们也会把对自己的要求施加在别人身上,我们会在内心评判别人的“资格”,是否值得信赖,是否可以成为朋友,有什么缺点,有什么优点,不一而足。有时还会忍不住“指导”别人两句,然后被人抢白“多管闲事”,悻悻收场。其实这个系统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在一个需要分工合作的世界,我们需要与陌生人建立关系,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基于“资格”的系统是可靠的办法。只是“资格”,这个你所展现出来的特征是需要去慢慢积累的,但有时只要搞砸几件事就失去了。于是,人很容易变得谨慎,不愿再去承担风险和责任;也有了敏感的羞耻感,不再愿意敞开心扉,会去回避和隐藏自己所不齿的东西;或者嘴硬,就像“考不上清华是因为不喜欢”那样,故作一种轻松的姿态。而越敏感的人似乎越容易对他人苛责,因为他们对自己也一样,甚至会更拧巴。我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是基于一样的原因,作为一个群体,在面临重大决定时,也更容易出让自己的权力。于是也就更容易造成权力的集中。或许“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这句话是在说“能多背锅,就再多背点”,直到某次彻底的失败于是被抛弃。又扯远了。
说了这么多看似无关的,其实是想说,当我们在评判别人“资格”的时候,我们也会站在别人的视角上评判“自己”的资格。这是自我约束的一部分,就像是登台前的彩排,都练习好了,才能展现完美的表演,以便我们能够更好地融入这个需要合作的社会。你也可以说,这就是“想要满足别人的期待”。但似乎出问题的就是这里。逻辑是这样的:我们更愿意去相信那些优秀的人所做出的判断,而我们也倾向于认为别人比自己优秀。因为我们知道自己所有的秘密,知道自己做过的亏心事,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完人,知道自己有多糟糕;但我们对别人一无所知,更容易相信别人比自己更完美,也就更有“资格”评判自己。于是,我们会在脑中构想出来的那个站在旁人视角上审视自己的那个avatar,它并不是某个具体的人,只是我们臆想出来的,因而更是有了近乎上帝般无暇的形象,有着可以随意指责的权力。我们就这样画地为牢,活在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别人的评价”里。
如果确实是这样,我们该如何避免画地为牢呢?我想到了基督教,这是它有意思的一个地方;一上来就告诉你因为耶稣的牺牲,所有的罪都免了,你也是无瑕地来到人间;紧接着第二句“the vengeance is mine”,让上帝收走所有价值评判的资格,让旁人的评价不再对你有意义。剩下的事就简单了,保留这套“资格”系统,那个avatar被换成“永远会原谅和宽恕你的通情达理的上帝”,然后按照教义去生活,在由牧师等神职人员来提供售后,解答客户具体的困惑,助人脱困。只要这个人对教义的理解是积极的,客服是给力的,那么该客户大概率能过得不错。多说一句,基督教把人比作羊群,让羊群相信牧羊人,以及《孙子兵法》里说“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 都从各自的角度说出来人们对于“有资格的人”是多么地顺从。至于这个“资格”,是伪装的还是真实拥有的,没什么差别。这可能是政治充满谎言的原因,只有谎言能够长久地牧羊,因为长久的“资格”只能靠谎言来支撑。
我并不信教,也不想当羊,更不想画地为牢,该怎么办呢?我想,至少可以借鉴基督教的方式。让自己臆想出来的avatar不再是一位严苛的审判者,而是一位耐心的partner。首先收回他无可置疑的权威。我们要正确地看待自己,不必因为目光注视在自己的缺点上就忘记更多的优点。明明是一个瑕不掩瑜的人,就不要把自己当作恶棍。同时也不要对旁人抱有不切实际的认知,以为别人更完美。大家都是普通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都有自己的烦恼,也都有自己的幸福。不必过分在意旁人的评价,更不必在意自己臆想出来的评价。这份不在意之中,包含一切评价,不论是夸赞还是批评,不会被批评两句就沮丧,也不会被吹捧两句就膨胀。至此,登台前的彩排,错一两拍,漏掉一两个动作都不会是正式出演的障碍,甚至可以一边彩排一边想出新的舞步,也为自己临场创意发挥留足了空间。就像一板一眼的表演总是生硬一样,不强调严格的合拍反倒会有更轻松的更自我的发挥。当然,我们还是要有一套自己的准绳来实事求是地描述自己,只是,这次把准绳交给“永远会不离不弃地相信和鼓励你”的那个自己,让他成为新的avatar。最后,就是不要把失败太当回事。就像你不会想起别人的失败一样,别人也不会记住你的。而且大家都知道努力与成功的不易,不会去妄下判断。而妄下判断的人,他们的话语根本不值得去在意,因为那只是他们的自言自语。所以不论失败过多少次,你都永远有资格为新的目标出发。事实上,越是担心会失败,反倒更会早早放弃,坐实了失败;倒是坚持不懈的人,稀里糊涂地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如何才能不被重新拉回习惯的河流?我想,让avatar成为自己的帮手可能会是一个可能的办法。Treat yourself like someone you are responsible for helping。虽然还没有想好具体该怎么做,但依旧能够感受到这个过程不会简单。
我想,要不就试一试。
Agissez comme s’il était impossible d’échouer. (Act as if it’s impossible to fail.)
想起一首歌是这么唱的,
C’est ici que tout commence (This is where it all begins)
Le temps peut bien s’arrêter (Time may well stand still)
Pour une nouvelle danse (For a new dance)
Toi et moi, ma liberté (You and me, my freedom)